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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篇由 小高 於 07/26-18:33 發表 珍珠令 「江湖」這兩個字,不知是誰替武林道起的名字,把武林比喻江湖,那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。長江大湖,哪一天沒有風浪,縱是風平浪靜的時候,一樣波瀾壯闊,後浪推前浪,滾滾不絕。江湖上也是如此,多少人爭名奪利,弱肉強食。詭風添波,層出不窮,又何日無之? 今年春天,平靜了一段時間的江湖,又沸沸揚揚地傳出兩則驚人消息。一是以毒藥暗器馳譽武林的四川唐門,老當家唐天縱忽然失蹤。一是以迷藥、迷香名滿天下的南海溫家老當家溫一峰,也在前一陣子無緣無故不知去向。 據說這還是年前的事,因兩家子弟當時都守口如瓶,沒有吐露隻字,因此直到三個月後,才漸漸傳揚開來。四川唐門和南海溫家,一在天南,一在地北,本來這兩個老當家的失蹤,怎麼也連不到一起,但因兩家老當家失蹤的時間,同在陰曆年前,已使人感到巧合,如若再聽聽江湖上盛傳的謠言,那就真是更神秘更奇妙了。 據說兩家老當家離奇失蹤之後,家人都曾在老當家的枕頭邊撿到一顆黃豆大的珍珠。撿到珍珠,也並不稀奇,只是這顆珍珠上,還刻著一個比蠅頭還細的朱紅「令」字,就因為珍珠上有這個「令」字,事情就顯得不簡單了。 「珍珠令」,江湖上幾乎從末聽人說過。「珍珠令」,它是代表某一個人?還是代表某一個組織?江湖上傳說紛紛,但沒有一個人能說究竟。「珍珠令」劫持兩家老當家,目的何在?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月,依然石沉大海,沒有一絲線索。除了兩家的人還在到處尋訪,「珍珠令」三個字,在江湖上轟傳了一陣子之後,已是事過境遷,漸漸也被大家淡忘了。 四月清和雨乍晴,這是一個好天氣。 開封城東大街的泰源當,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當鋪,座北朝南,光是牆頭上那個大「噹」字,就足有兩丈來高。進門是口道木夜屏風,同樣寫著一個比人還高的「噹」字,正好擋住了路人的視線。窮得上當鋪,總是怕人看見的。 這是下午未牌時光,泰源當門口,來了一個年輕人。這人是個青衫少年,看去不過二十出頭,人生得挺俊,修眉朗目,文質彬彬,像讀書相公,但頭偏偏背了個三尺長的青布囊,那不像雨傘,倒像是隨身兵器,這和他這個人有些不大相稱。 青衫少年跨進泰源當大門,穿過小天井,走近櫃檯前,輕咳一聲,叫道:「掌櫃的。」 老朝奉戴著花鏡,正在帳台上打著算盤,慌忙站起身來,望了青衫少年一眼,立時堆笑道:「相公要當東西?」 青衫少年點點頭,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顆穿著金線的珠子,遞了過去。那顆珠子,足有鴿蛋那麼大小,色呈淡黃,寶光四射,一看就知道是價值連城的珍珠。 老朝奉接到手上,用手掂了掂,抬目問道:「相公要當多少?」 青衫少年道:「五千兩銀子。」 憑這顆珍珠的價值,何止上萬,但五千兩銀子,不是個小數目,老朝奉可不得不慎重行事,瞇起老花眼,總得仔細再瞧瞧。這一細瞧,老朝奉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。為什麼?這顆珍珠上,赫然刻著一個朱紅的「令」字。 老朝奉臉上一白,但隨即變成喜色,這情形當然瞞不過青衫少年,但他卻只作末見。老朝奉故意端詳了好一陣子,然後滿臉堆笑,說道:「相公這顆珍珠,價值連城,要當五千兩銀子,並不算多……」 青衫少年道:「那是說掌櫃的要了?」 老朝奉陪笑道:「只是五千兩銀子,不是小數目……」 青衫少年道:「怎麼,你不收?」 老朝奉忙道:「不,不,小店開的是當鋪,哪會不收,只是五千兩銀子,老漢作不了主,必須要請東家過目。」 青衫少年點頭道:「好吧,那你就去請東家出來。」 老朝奉道:「相公是小店的大主顧,請到裡面奉茶,老漢立即著人去通報敝東。」一邊說話,一邊已打開櫃檯右首一道大門,連連躬身道:「相公請到裡面坐。」 青衫少年也不客氣,舉步跨進店堂。老朝奉陪笑讓坐,一名小廝立即端著一盅茶送上來。老朝奉把那顆珍珠雙手遞還,說道:「相公先把珠子收好,等見了敝東,再取出來不遲。」青衫少年見他這般說法,也就接過珍珠,揣回懷裡。 老朝奉跟那小廝咬著耳朵低低說了一陣,那小廝連連點頭,飛快的出門而去。老朝奉陪笑道:「敝東住在南門,老漢已經派人趕去稟報了。」 青衫少年道:「多謝掌櫃。」 老朝奉乘機問道:「老漢還沒請教相公貴姓?」 青衫少年道:「凌。」 老朝奉又道:「聽相公口音,好像不是本地人吧?」 青衫少年道:「穎州。」他好像不願多說,是以回答得極為簡短。 老朝奉陪笑道:「好地方。」這是客套話,青衫少年只是微微一笑,沒有作聲。 這麼一來,老朝奉也無話可說了,取過水煙袋,燃起紙煤,呼嚕呼嚕的吸起煙來。過了約有頓飯工夫,只見從外面走進一個身穿藍布大褂、緊紮著褲管的中年漢子,這漢子生得紫臉濃眉,甚是魁梧。中年漢子身後,緊跟著那個趕去通報的小廝。 老朝奉趕忙放下煙袋,站起身,含笑道:「來了,來了。」 青衫少年跟著站起,那中年漢子已經跨進店堂,目光打量著青衫少年,朝老朝奉抱拳一禮,說道:「胡老說的,就是這位兄台嗎?」 老朝奉連連點頭道:「是,是,這位就是穎州凌相公。」一面又朝青衫少年笑道:「這是敝東門下大弟子鄭時傑鄭大爺,敝東近年很少問事,大小事兒都是這位鄭爺作主的。」 青衫少年拱拱手道:「原來是鄭爺。」 鄭時傑抱拳還禮道:「不敢,在下奉家師之命,特來請兄台往駕一敘。」 青衫少年道:「在下是來典當東西的。」說得是,當鋪是認貨不認人的,能當則當,不能當則罷。 鄭時傑含笑道:「家師聽說兄台當的一顆價值連城的珍珠,要當五千兩銀子,按照同行規矩,上千兩銀子,就算大生意,須得雙方面議,因此務請兄台往駕一行才好。」 青衫少年淡淡一笑道:「既是如此,在下只好走一趟了。」 老朝奉陪笑道:「是,是,凌相公和敝東當面談妥,那是再好沒有了。」 鄭時傑一抱拳道:「兄弟替凌相公帶路。」當先舉步往外行去。 青衫少年跟著走出店堂,老朝奉一直送到門口,連聲說著:「好走。」 青衫少年隨著鄭時傑,穿過兩條長街,走了半里來路,折入一條整齊寬闊的石板路,兩邊古木參天,一片綠蔭。鄭時傑不知是有意試試青衫少年,還是無意的,踏上這條石板路後,腳下忽然加快,一路疾走。他外表雖沒有施展飛行術,但健行如飛,平常人就是放腿奔跑,只怕也趕不上他的快速。青衫少年跟在他身後,並沒和他比賽腳程,走得不徐不疾,若無其事,但卻始終和鄭時傑保持了數尺距離,毫不落後。 這條石板路,足有二里來長,鄭時傑一路疾行,走得極快,不消多大工夫,便已走到一座大宅院前面。在他想來,青衫少年可能己落後甚遠,腳下一停,回頭望去,卻見青衫少年青衫飄忽,神色自若,跟在自己後面,也已停下步來,心頭不禁大吃一驚,暗暗忖道:「在少林俗家弟子中,自己素有神行太保之名,這一路疾行,除非施展陸地提蹤輕功,決難有人趕得上自己,這小子腳力驚人,居然不在自己之下。」心念轉動之際,不覺長長吁了口氣,含笑道:「到了。」 青衫少年抬目望去,但見這座大宅院,屋宇重重,甚是氣派。這時兩扇黑漆大門,早已敞開,門口垂手站著兩個身穿青布長衫的青年漢子,眉目間顯得英武逼人。這裡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「金鼎莊」了,老莊主金開泰,還是少林俗家的掌門人,江湖上,大家都叫他「金鼎」金老爺子。 「金鼎」就是金老爺子的外號,據說當年原叫他「一拳碎金鼎」,後來大家嫌五個字念起來不方便,索性就叫他金鼎。同時這「金鼎」兩字,也含有一言九鼎之意。 青衫少年由鄭時傑陪同,進入大門,越過天井,只見二門口,同樣站著兩個青布長衫的青年漢子。看到鄭時傑領著青衫少年走入,立即躬身說道:「師傅在西花廳等候,要大師兄把客人請到西花廳奉茶。」 鄭時傑點點頭,領著青衫少年一路往裡行去。穿過長廊,就是西花廳了。這是一間窗明几淨的敞軒,庭前花木蔥蔥,假山流水,佈置清幽,庭前階上,同樣伺立著兩名身穿青布長衫的青年漢子,敢情他們全是金老爺子的門人。 青衫少年隨著鄭時傑跨進敞軒,只見東首靠壁一把高背椅上,坐著一個鬚髮花白,紅光滿面的禿頂老者。他那炯炯目光,一眼瞧到大弟子領著青衫少年進入,立即含笑站了起來。 鄭時傑腳下微停,回身道:「這位就是家師。」 青衫少年趨上一步,雙拳一抱,朗聲道:「久仰金老爺子大名,承蒙見召,幸何如之?」 鄭時傑忙向師傅低低說道:「師傅,這位是凌相公。」 金開泰細長雙目,只是打量著眼前這位青衫相公。當然最惹眼的,還是他背在背上的那個長形青布囊,明眼人一望就知囊內是一柄長劍。金老爺子打量歸打量,右手一指,口中也呵呵笑道:「稀客,稀客,請坐,請坐。」 青衫少年也不客氣,在他對面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。接著,就有一個身穿青布長衫的青年,端上來一盅香茗。 金開泰輕咳一聲,含笑道:「凌相公台甫是……」 青衫少年道:「在下草字君毅。」 金開泰又道:「府上?」 凌君毅答道:「穎州。」 金開泰點點頭道:「老夫聽說凌相公有一顆珍珠,要當五千兩銀子?」 凌君毅道:「不錯。」 金開泰道:「凌相公能否取出來,給老夫瞧瞧?」 凌君毅探懷取出金線串的一顆珍珠,遞了過去。金開泰接到手中,仔細看了一陣,緩緩抬目,說道:「老夫想請教凌相公一件事,不知凌相公肯不肯見告?」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:「金老爺子要問什麼?」 金開泰目光凝注,說道:「凌相公是否知知道這顆珍珠的來歷?」 凌君毅道:「這是寒家家傳之物。」 「家傳之物?」金開泰沉吟道:「凌相公令尊如何稱呼?」 凌君毅道:「先父已經見背多年,金老爺子詢及先父,不知是否和這顆珠子有關?」 金開泰道:「老夫只是隨便問問,唔,凌相公劍囊隨身,大概也是武林中人了?」 凌君毅道:「在下略諳拳劍,初入江湖。」 金開泰細長雙目中,閃過一絲精芒,點頭笑道:「凌相公濁世翩翩,想必是武林世家子弟了?」 凌君毅道:「先父、家母俱不諳武功,在下粗淺功夫,是隨家師學的。」 金開泰口中「哦」了一聲,問道:「不知凌相公尊師,名號如何稱呼?」 凌君毅冷然道:「家師沒有名號,也不願人知。」 金天泰一手摸著花白鬍子,頷首道:「凌相公尊師,也許是一位不願人知的風塵異人。」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從在下家傳的一顆珠子上,問及在下身世來歷,若非對這顆珠子發生興趣,當是對這顆珠子發生了疑竇……」 金開泰微微一征,接著呵呵笑道:「凌相公誤會了。」 凌君毅語聲一頓,續道:「金老爺子問的,在下都已據實奉告,在下也想請教金老爺子一事,不知金老爺子能否賜告?」 金開泰依然含笑道:「凌相公請說。」 凌君毅道:「我想金老爺子,也許看到過和在下這顆珠子相似的珠子?」 金開泰臉色微微一變,笑道:「凌相公既是武林中人,自然也已聽說過江湖上盛傳的「珍珠令」了。」 凌君毅點頭道:「不錯,在下前來開封,就是想見識見識盛傳江湖的那顆「珍珠令」。」 金開泰臉上掠過一絲異色,問道:「凌相公看到了嗎?」 凌君毅劍眉一軒,朗笑道:「那就要問金老爺子肯不肯賜借一閱了。」 金開泰臉色不禁一變,怫然道:「凌相公這話,好沒來由?老夫這裡,哪有什麼「珍珠令」?」 凌君毅道:「在下動身之時,就聽說少林寺藥王殿主持樂山大師失蹤,留下一顆「珍珠令」。少林方丈已把該珠交給金老爺子,難道會是空穴來風?」 金開泰雙目寒芒凝注,沉聲道:「你是聽誰說的?」 凌君毅神色如恆,悠然道:「出於家師之口。」 金開泰冷聲道:「老夫方才聽凌相公口氣,只道令師是一位從未涉足江湖的隱世高人……」他底下的話雖未說出,卻已極明顯地表示出:「原來令師只是一個喜歡道聽途說的江湖人。」 凌君毅大笑道:「家師一向喜歡多管閒事,三十年前如此,三十年後依然如此。」 金開泰蹙眉問道:「尊師究竟是誰?」 凌君毅道:「在下方才說過,家師沒有名號,金老爺子一定要問,那只有從在下的武功招式中,去找答案了。」 金開泰面有怒色,沉哼道:「如此說,你並非真的要當珠子來的了?」 凌君毅朗笑道:「彼此彼此,金老爺子見召,也未必是真的要和在下談押當珠子的事吧?」 金開泰作色道:「好個狂妄少年人。」這多年來,從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,難怪他有氣。 凌君毅大笑一聲道:「家師一生,從沒把一個人放在他老人家眼裡,在下是家師唯一傳人,又會把誰放在在下眼裡呢?」 這幾句話,聽得金開泰勃然變色,怒笑道:「很好,老夫正想看看你是何人門下?」一面把手中那顆珍珠往桌上一放,道:「凌相公既然不是押當珍珠來的,就請把珠子收好了。」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說的是。」伸手取過珍珠,揣入懷中。 金開泰目中寒光飛閃,沉聲道:「時傑。」 鄭時傑躬身道:「弟子在。」 金開泰吩咐道:「凌相公既是衝著為師而來,你不妨跟他討教幾招,為師也許可以從中,看出他的師承來頭。」 鄭時傑道:「弟子遵命。」說完,轉首朝凌君毅抱抱拳道:「凌相公有意賜教,請到廳外去,地方較為寬敞。」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:「印證武學,不是長槍大戟,馬上廝殺,只要有兩三步路,就已足夠,咱們在廳上比劃幾招,金老爺子也可以看得清楚一些。」 鄭時傑冷冷一笑道:「凌相公既然認為廳上已足夠施展手腳,兄弟自無不可。」話聲一落,又拱拱手道:「那就請凌相公賜招吧。」 凌君毅望著他含笑道:「在下從不先人出手,鄭爺毋須客氣。」他這是沒把鄭時傑瞧在眼裡。 鄭時傑是金老爺子的首徒,在少林俗家弟子中,稱得上第一把好手,如今被凌君毅這般輕視,心頭不禁甚是惱怒,沉笑道:「兄弟那就有簪了。」暗暗吸了口氣,當胸豎立的右手,正待劈出。 金開泰喝道:「時傑,且慢。」 鄭時傑趕忙撤回招式,躬身道:「師傅有何吩咐?」 金開泰道:「凌相公遠來是客,你出手不可太重了。」不可太重,就是說,不可取他性命,但卻不妨給他一個教訓。 鄭時傑道:「弟子遵命。」轉過身來,左掌有拳,當胸一擺,說道:「凌相公小心了。」左手一亮,右拳直取凌君毅左肩,使的是一記「穿花拳」。 凌君毅不避不讓,直等鄭時傑拳勢逼近,才身形微微一側,左腳跨進半步,左手抬處,已經拍在鄭時傑右手肩背之上。這一手奇快絕倫,他拍得雖輕,但鄭時傑一拳擊空,收不住勢,不由「蹬、蹬、蹬」地往前直衝出去五步之多。 金開泰臉色微微一變,因為凌君毅使的這一手法,極似本門「十二擒龍手」中的「推龍入海」,只是他使的是反手。「十二擒龍手」,在少林七十二藝中,名列十二,乃是昔年達摩祖師門下弟子從「易筋經」中參悟出來的奇奧手法,除了寺中護法弟子,不傳俗家弟子。鄭時傑身為金老爺子門下大弟子,第一招上,就被人家一掌推出去數步,臉上自然掛不住,口中沉哼一聲,身子一個急旋,振臂搶攻過來,雙掌連環劈擊而出。他在第一招上,吃了大虧,拳勢一變,使出來的竟是少林「伏虎掌法」,這是套拳剛猛見稱的武林絕學。施展開來,威勢極強,每一掌出手,都帶起劃空嘯風,力能碎石開碑,因此有「伏虎」之名。 凌君毅依然若無其事,雙腳站立不動,只是上身向左右微側,便已避開兩掌。哪知鄭時傑含憤出手,動了真火,第三掌由腕底翻起,使的是一記「手取豹膽」,閃電朝凌君毅左肋切到。這一招快速無比,兩人相距極近,而且凌君毅在閃避第二掌之時,身向左側,身法也已用老,無法再行閃避了。鄭時傑看得暗暗冷笑,勁貫右臂,加速劈去,就在他掌緣快要接觸到凌君毅衣衫之際,突覺右腕一緊,已被對方扣住,心頭不禁大驚,要待掙扎,已是不及。這原是一瞬間的事,凌君毅仍然一臉微笑,左手輕輕一抖,鄭時傑一個高大身子,頓即離地飛起,摔出去丈許來遠。 鄭時傑身為少林俗家高弟,身手自是不弱,立即施展千斤墜,雙腳落地,總算站住了樁。一張紫臉漲得通紅,雙目盯住勉強笑道:「凌相公果然高明。」正待縱身再撲。 金開泰目光如炬,已然認出凌君毅第二招使的,確是「十二擒龍手」中的「欲擒故縱」,而且又是左手使出,心頭不禁猛然一凜,暗自忖道:「莫非他會是那老人家的傳人?」一念及此,不待鄭時傑縱起,急急喝道:「時傑住手。」 鄭時傑聽到自己師傅的喝聲,慌忙垂手肅立,抬目道:「師傅,這……」他想說:「這不能算是弟子落敗了。」 金開泰沒讓他說下去,攔著道:「不用比了,你不是凌老弟的對手。」鄭時傑不敢多說,心裡卻實在敗得不服。 金開泰末予理會,忽然站起身來,滿臉堆笑,朝凌君毅拱拱手道:「凌老弟請坐。」 他由「凌相公」忽然改稱為「凌老弟」,口氣就顯得親切了許多。鄭時傑聽得暗暗納罕不止,但他可以猜想得到,師傅見多識廣,定然看出這位凌相公的來歷來了。凌君毅瀟灑一笑,果然在原來的位子上坐下。 金開泰雙目望著凌君毅,誠懇地道:「老朽想請教老弟一件事,不知老弟能否賜告?」他連「老夫」也改了「老朽」,顯見對這位年輕人已另眼相看,不敢托大。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要問什麼?」 金開泰道:「老朽想問的是,老弟令師,不知是否是一位出家人?」 凌君毅笑了笑道:「在下方纔已經說過,家師沒有名號,也不願人知,金老爺子問的,在下深感抱歉,不能答覆。」 金開泰忙道:「沒關係,凌老弟既然不便說,老朽豈敢多問。」話聲微微一頓,凝目又道:「那麼凌老弟真是為「珍珠令」來的?」 凌君毅道:「不錯。」 金開泰又道:「凌老弟能否說得詳細一點?」 凌君毅道,「金老爺子一定要問,在下不得不說。家母去年年底,突告失蹤……」 金開泰驚「哦」一聲道:「令堂也是武林中人嗎?」 凌君毅道:「不,家母不會武功。」 「令堂不會武功?」金開泰驚異地問道:「這就奇了,莫非凌老弟認為令堂的失蹤,也和「珍珠令」有關嗎?」 凌君毅道:「在下原也不知道,這是家師說的,少林寺藥王殿主持樂山大師失蹤,留下一顆珍珠,要在下到開封來找金老爺子,看看那顆「珍珠令」是否和寒家家傳的珍珠,有相似之處?」 金開泰道:「樂山師兄失蹤之事,少林寺秘而末宣,江湖上可說無人知道。凌老弟既是受令師指點而來,老朽也不好隱瞞,樂山師兄失蹤之時,確實在他禪房中發現了一顆「珍珠令」。因為少林僧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動,因此,偵查樂山師兄下落之事,掌門方丈交給老朽負責,這顆珠子,也確在老朽這裡。」說到這裡,起身道:「凌老弟且請寬坐,待老朽去把珍珠令取來。」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請便。」 金開泰轉身匆匆往側門裡行去,不多一會,只見他手中捧著一個黃布包從屏後走出,回到原處椅子上。打開黃布包,裡面是一隻小木盒,他小心翼翼地開啟木盒,取出一顆拇指大的珍珠,說道:「凌老弟,這就是「珍珠令」了。」 凌君毅接到手中,仔細一瞧,只見這顆「珍珠令」也用黃線串著,正面有一個朱紅「令」字,可說和自己家傳的珠子,除了大小不同,幾乎完全一樣,連穿著珠子的金線上打的結,都一模一樣。只有一點不同,那是「令」字,自己珠子上,是用雙鉤刻成,即是沿字體筆劃兩邊,用細線鉤出,謂之雙鉤,即俗稱空心字。而眼前這顆「珍珠令」上,卻只刻著極細的筆劃。 凌君毅目光一抬,問道:「金老爺子是否查出眉目來了?」 金開泰微微搖頭,苦笑道:「凌老弟縱然不肯說出師門來歷,但令師既然要老弟到開封來找老朽,足見咱們淵源極深。老朽不瞞老弟說,少林俗家弟子,在全國各地開設的鏢局,分支不算,就有四十五家之多。這三個月來,老朽通令各地本門弟嚴密注意,同時在各地展開搜索,不但樂山師兄杳無消息,就是這「珍珠令」也查不出一點眉目,老朽想是想到了一件事……」他一手拈著花白鬍子,語聲忽然停了下來。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想到了什麼事?」 金開泰沒有回答,沉吟半晌,才注目問道:「令堂會使毒嗎?」 凌君毅一怔,繼而淡淡笑道:「在下說過,家母不是武林中人,自然不會使毒了。」 金開泰又道:「那麼令堂是不是精於歧黃?」 凌君毅不假思索,答道:「家母也不懂醫道。」 金開泰輕咳一聲道:「這就奇怪了,他們似乎沒有理由劫持令堂。」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這話,在下聽不明白。」 金開泰微微頷首笑道:「這是老朽根據江湖上最近發生的三件事情,所作的判斷。如今令堂既非武林中人,不會使毒,不擅歧黃,竟也突告失蹤。而令師又囑老弟來找老朽,以令師之能,既然認為和「珍珠令」有關,那自然是有關的了。只是這樣一來,老朽的推斷,就不成立了。」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推斷如何,在下可否聽聽?」 金開泰道:「在樂山師兄失蹤之後,江湖上同時傳出「嶺南溫家」和「四川唐門」兩位老當家,也在去歲年底,突告離奇失蹤,而且也同樣遺留下一顆「珍珠令」。這就證明三起失蹤,儘管間關萬里,實出同一幫人之手。」 凌君毅道:「家母失蹤,賊人怎會沒留「珍珠令」呢?」 金開泰續道:「失蹤的三人,「四川唐門」是以毒藥暗器聞名四海;「嶺南溫家」,則以迷藥著稱;樂山師兄主持藥王院,一生精研藥石。因此老朽推想,這劫待三人的目的,不外兩點……」 凌君毅神情一動,急著問道:「是哪兩點呢?」 金開泰道:「第一,是這幫人中,有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物,中了某種劇毒,昏迷不省人事,也許已經服過各種解藥,均未見效,因此只有劫持「四川唐門」和「嶺南溫家」的老當家以及樂山師兄三人前去診治。這是好的一面,因為他們雖然劫持了三人,目的是去救人。」 凌君毅道:「壞的一面如何?」 金開泰道:「第二點,也是壞的一面,就是這幫人居心叵測,劫持三人,是想脅迫唐、溫兩位老當家交出祖傳秘方……」 凌君毅道:「他們劫持樂山大師又為什麼呢?」 金開泰微微歎一聲道:「少林寺秘製「旋檀丸」能解天下奇毒,配製之法,歷代相傳,只有藥王院主持一人知道。他們劫持樂山師兄,自然也是為「旋檀丸」的藥方。這還是小事,如若他們除了唐、溫兩位老當家和樂山師兄之外,還擄了其他精擅醫藥之士,就更可怕了。」 凌君毅道:「為什麼?」 金開泰道:「那就證明這幫人正在進行一件極大陰謀,他們擄精擅毒藥、迷藥和精通醫道的人士,是為了製造某種可怕的藥物,去害更多的人。」說到這裡,接著又道:「這幫人行蹤詭秘,無跡可求,他們如若不留下這顆「珍珠令」,豈非不落絲毫痕跡?」突然目光一注,問道:「凌老弟,你知不知道尊府家傳的這顆珍珠的來歷呢?」 凌君毅道:「在下不知道,自從在下懂事時起,這顆珠子,就一直佩在在下身上。」 金開泰過:「令師也沒對老弟說過?」 凌君毅道:「沒有。」說完,起身拱拱手道:「多承金老爺子指點,在下告辭了。」 金開泰道:「凌老弟且請再坐片刻,老朽還有一件事奉告。」 凌君毅道:「金老爺子還有什麼見教?」 金開泰道:「除了四川唐門,嶺南溫家,江湖上還有一家使毒名家……」 凌君毅道:「不知是哪一家?」 金開泰道:「龍眠山莊,只是他從不在江湖走動,鮮為人知。據老朽所知,「珍珠令」這幫人,似還尚未向「龍眠山莊」下手,老弟不妨多注意及之。」 凌君毅道:「多謝指教。」說完,從椅上取起青布囊,往肩上一背,大步朝外走去。 金開泰一直送到階下,才由大弟子鄭時傑代為送客。鄭時傑追隨師傅十幾年,心知這姓凌的少年是個大有來歷的人,送走凌君毅,回到花廳,忍不住問道:「師傅,您老人家看出他的來歷來了麼?」 金開泰臉色凝重,徐徐說道:「他露了兩招,都是本門「十二擒龍手」中的手法,而且是以反手使出,如果為師猜的不錯,他可能是……」 鄭時傑吃驚地道:「師傅是說他是那位師叔祖的傳人?」金開泰沒有說話,只是點了點頭。 據說五十多年前,江湖上出了一個俠盜。俠盜,就是亦俠亦盜。他既行俠尚義,卻也劫富濟貧。因為他手腳利落,武功高強,平日又行蹤靡定,大家只聞其名,沒見過人,自然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,因此大家給他起了個外號,叫做「一陣風」,說他來去就像一陣風一般。「一陣風」有個怪脾氣,就是嫉惡如仇,貪官污吏,土豪強梁,只要遇上,固然不肯輕易放過,江湖上兩手血腥、作惡多端的黑造中人遇上他,更是遇上了煞星,輕則廢去武功,重則當場斃命,休想倖免。後來不知怎的,江湖上忽然失去了「一陣風」的蹤影,原來他已在河南少林寺剃度出家,做了和尚,法名大通。一晃就是二十年,照說佛門廣大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怎奈有一天,他被一個廢去武功的仇家認出就是從前的「一陣風」。少林寺清規素嚴,寺裡的和尚一聽他就是殺孽如山的「一陣風」,認為有玷佛門清譽,大家議論紛紛,有人主張把他廢去武功,逐出寺去。 大通和尚自然十分氣憤,說道:「我佛如來,既然不許我放下屠刀,我也不想成佛了,不過我一身武功,並不是少林寺學的,你們不能將之廢去,至於我在少林寺學到的東西,離開少林,不使也就是了。」 大通和尚就這樣離開了少林寺,當然,當時也有些僧侶想攔阻他,但他這二十年,在寺中潛修默練,一身武功,少林寺沒有一個人能攔得住他,從此江湖上便多了一個嫉惡如仇,自稱大通和尚的怪傑。他使出來的武功,當然也有少林家數,只是他都用左手使出,和少林招數反其道而行,因此大家叫他「反手如來」,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。論輩分,「反手如來」還是當今少林方丈的師叔,當然也是「金鼎」金開泰的師叔了。 天色還沒全黑,開封城中已是萬家燈火,大街上行人熙攘,叮叮噹噹的車馬聲,不絕人耳。此時正有一個肩背青布囊的青衫少年,穿越橫街,朝街尾行來。這裡正好有一條狹窄小巷,巷口幽暗處,站著一人,看不清他的面貌,但這時候站在黑暗巷口的人,不是地痞,也決不會是好路道。這人一眼見到青衫少年迎面行來,一縮雙肩,兩顆眼珠一眨不眨地朝青衫少年身上打量。 青衫少年漸漸走近,打從巷口經過,這一剎那,那人從青衫少年身上,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,青衫少年腰間,束著一條紫色絲絛,左首腰際,不是佩著一顆絲穿綴的明珠麼?那顆明珠,正有龍眼大小,那人不再遲疑,慌忙閃身而出,追上兩步,陪笑道:「相公,這是你老的信。」 青衫少年一怔,驀地住步,一雙炯炯目光,宛如兩道霜刃,直逼那人臉上。那人忙不迭地塞過一封密柬,回身就走。這青衫少年正是凌君毅,他手中拿著密柬,暗暗覺得奇怪,隨手打開,低頭瞧去,只見上面寫著一行潦草字跡:「交黑崗河神廟外眇目人。」 凌君毅又是一愣,迅速忖道:「這封密柬不是給我的,分明是這人認錯了人了。」想到這裡,立即抬目看去,那送信的人,這一耽擱,早已走得沒了影子。 凌君毅心中一動,暗道:「看密柬上的語氣,可能是江湖上人傳遞某一件東西,自己正為追查「珍珠令」而來,要不要到黑崗河神廟去看個究竟呢?」繼而一想:「密柬上明明寫著,要把東西交給黑崗河神廟外眇目人,自己沒有東西,去了又有何用?而且密柬落到自己手上,那送東西來的,沒有這份密柬,也無法把東西送交地頭。」一念及此,登時想到方纔那人之所以會把密柬誤交自己,一定是那送東西的人身材長得和自己差不多,自己何不在這裡等一下,看看有沒有和自己相似的人來,讓他把東西送交河神廟去,豈不是好? 當下沾了些口水,仍把密柬封好,退到巷口,從肩頭取下青布囊,放到牆角暗處,然後俯身從地下抓了一把泥土,胡亂往面頰上一抹,就靠著巷口牆壁,靜靜等待。不多一會,果見西首街上,有一條人影,向這邊走了過來,那是一個藍衣人,背上果然也背著一個長形布囊,身材頎長,因相隔較遠,看不清他的面相。那藍衣人走得不快,但卻昂首闊步,一副旁若無人的氣概,不過轉眼間的工夫,藍衣人已經快到巷口。凌君毅舉目望去,這人年約二十四五,生得甚是英俊,只是神色倔做,臉上一片冷漠。 凌君毅也等他走過巷口,才趕了上去,口中說道:「相公,這是你老的信。」雙手把密柬遞了過去。 藍衣人腳下微一停頓,一手接過密柬,連頭也沒回,隨手一掌,劈了過來。凌君毅沒想到他會突下殺手,要待出手封架,心中忽然一動,暗想:「他這是殺人滅口,自己可不能還手。」心念疾轉,暗暗吸了口氣,護住胸前要害,硬挨一下。 只聽「叮」的一聲,藍衣人雖是連頭也沒回,但出手卻拿捏得極準,這一掌正好拍在凌君毅前胸。凌君毅口中發出一聲悶哼,往後便倒。藍衣人揮出一掌之後,連看也沒看,繼續舉步朝前走去。 凌君毅硬挨了藍衣人一掌心中暗暗吃驚,忖道:「瞧不出他出手一掌,使的竟是內家重手法。」等那人走遠,凌君毅立即一躍而起,取過青布囊,往肩頭一背,遠遠尾隨下去。 藍衣人自然不會想到身後有人尾隨,他施施然行去,到得北城,眼前已是數丈高的城垣,藍衣人雙腳一頓,身如長箭穿雲,凌雲而起,一下躍登城垣,再一點,飄然往城牆下落去。凌君毅看得暗暗驚異:「縱起四五丈高下,在武林高手來說,並算不得什麼,但此人年紀極輕,一身功夫,竟也如此了得。」他心頭愈覺可疑,更非看看這藍衣人送去的究是何物? 心念轉動,人已跟著躍起,輕輕落到城垣之上。舉目看去,只見一條人影,疾如流矢,朝北飛馳而去。凌君毅不敢怠慢,一吸真氣,飛身落地,施展輕功,追蹤在藍衣人身後,遠遠跟了下去。奔行了約有十里光景,前面來到一座小山前,敢情就是黑崗了。藍衣人到得小山腳下,飛行之勢,忽然一緩,又復昂首徐行,大步朝山崗上走去。 凌君毅看得暗暗好笑,心想:「這人裝模作樣,大概自負得很。」 黑崗既到,河神廟自是就在崗上。凌君毅要看看他交給眇目人的究是何物,那就不能和他距離得太遠,好在這座黃土崗上,一片雜木林,相當濃密,凌君毅閃身入林,藉著樹林掩蔽,飛快登上山崗。旋見左方樹林間,露出一道黃牆,原來此處竟是廟後,這河神廟廟門是朝北開的,朝北面對黃河。凌君毅不知眇目人的身份來歷,可不敢絲毫大意,依然藉著林木掩蔽,悄悄從右首抄了過去。河神廟一共只有三間廟舍,凌君毅繞到廟門右側,果見一個身穿灰衣的眇目老人,靜靜站在廟前。過了一會,才見藍衣人緩步而來。 眇目老人慌忙趨上前去,連連躬身,陪笑道:「小的奉河神爺之命,已經在這裡恭候多時了。」 藍衣人冷冷道:「你老兒左眼已眇,右眼倒是不錯。」 眇目人陪笑道:「是,是,小的眇左不眇右。」 藍衣人道:「很好。」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紙包,遞了過去,接著說道:「這東西干係重大,你可得小心。」 眇目人雙手接過,又連連躬身道:「小的知道。」 藍衣人道:「好,你到了淮陽,自會有人告訴你送去哪裡。」 眇目人又一躬身道:「小的知道。」藍衣人冷冷一哼,雙腳頓處,人己破空飛起,一道人影,去勢如電,朝山下投去。 凌君毅隱身附近,兩人說的話,自然聽得清楚,心頭暗暗忖道:「這個小紙包裡,不知究是何物?卻是這般慎重。眇目人是轉送東西的人,只不知下一站送交何處?送交何人?」繼而一想:「方纔藍衣人若是沒收到自己交給他的那封密柬,同樣也不知道該把東西送交何人。由此看來,那小紙包中,不是價值連城的貴重珍寶,便是一件十分機密的東西。」他心中愈覺可疑,愈不肯輕易放過,決心縱涉萬險,也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。 在他思忖之際,眇目人已經匆匆離去。凌君毅從他腳步上看去,身手並不如何高明,比之藍衣人,差得甚遠,要追蹤這樣一個人,以凌君毅一身所學,自是輕而易舉。但凌君毅為人精細,已從今晚遇上的曲折過程,想到這幫人行動神秘,推想那小紙包內,若是十分貴重而又極度機密的東西,決不會隨便交給一個武功如上此差勁的眇目人轉遞,說不定暗中還有高手護送。一念及此,也就敢太以大意,直等眇目人走遠,看清四周確實沒有人隱伏,這才一閃身出林,往山下趕去。 眇目人一路急行,凌君毅遠遠尾隨,可不敢跟得太近,為了不使人注目,連師傅要他佩在左腰的珍珠,也已收了起來。這一個晚上,眇目人足足奔行了七八十里路程,等到天色大亮,已經趕抵枯縣,揚長往城中走去。凌君毅隨後跟入城中,眇目人對城中街道,似是十分熟悉,先在街頭攤上吃了一碗豆汁,幾塊米糕,才投入街尾一家叫興隆的小客棧。 凌君毅知道他奔行了一晚,急需休息,當下就在那小客棧對面一個餛飩攤邊坐下,叫了一碗餛飩來吃。就在此時,一個頭戴氈帽、身穿灰衣的漢子,從街頭走來,逕往小客棧走去,只看他腳步輕捷,就知是個會家,這時候投店,自然也是趕了一晚的路。凌君毅心中暗暗一動,忖道:「此人莫非是眇目人的同黨?」 吃好餛飩,摸出幾個制錢,付了帳,就朝小客棧中走去。住這種小客棧的,都是些販夫走卒,天一亮,早就走光了,這時是最清閒的時候。 店伙一見有人進來,趕忙上來招呼:「客官,你是……」 凌君毅道:「住店。」 店伙聽說住店,連連哈腰道:「是,是,客官請隨小的來。」說完,領著凌君毅往裡行去。 凌君毅邊走邊問道:「你們店裡生意好不好?」 店伙道:「小店價錢便宜,生意還算不錯。」接著又陪笑說道:「要是像客官這樣,早晨來投店的多幾個,小店的生意就更好了。」 這話沒錯,昨晚投宿的一清早走了,接著又有人來投宿,一間房,豈不就抵得兩間房了。說話之間,店伙打開一間客房,說道:「客官,這間房如何?」 凌君毅點點頭道:「可以。」 店伙道:「小的替你老泡茶去。」說著,正待退出去。 凌君毅問道:「你們這裡,平日很少有人早晨來投有麼?」 店伙只好站住,答道:「早晨來投店的,都是隔晚趕了夜路的,最近地方上不大安寧,趕夜路的人不多……」忽然嘻的一笑道:「今天一早,連相公卻有三位了。」 凌君毅口中「哦」了一聲,不經意地道:「他們住在哪裡?」 店伙道:「小店只有這邊六個是房間,對面兩大間是統鋪,客官這間是三號房,另外倆位客官,比你老先來,自然是位一號、二號房了。」 凌君毅心中暗道:「那是說眇目人住的一號房,灰衣漢子住的是二號房了。」 店伙迅快退去,一會工夫,泡了壺茶送來,陪笑道:「客官,茶來了。」已經替凌君毅倒了一杯茶,放到桌上。 凌君毅故意打了個呵欠,說道:「我要睡了,你替我關上房門,不用再侍候了。」店伙連聲應是,退出房去,隨手帶上了房門。 凌君毅聽出隔壁那個灰衣漢子尚未睡覺,心想:「此人如果不是眇目人的同黨,那就是和自己一樣,追蹤眇目人來的了。」取過茶杯,喝了一口,就解衣上床,躺了下來。 以他的武功,就算睡熟了,隔房兩個人只要稍有動靜,也決瞞不過他的耳朵。因為他們要出店去,就得經過他房門口,腳步聲總會聽得到,於是他安心睡了。哪知睡沒多久,卻忽聽隔壁房中有人怒哼一聲:「好傢伙,你倒滑溜得很。」 這句話,雖說得不高,但已足夠使凌君毅驚醒,猛然坐起,側耳聽去,只聽隔壁的灰衣漢子推開後窗,「嘶」的一聲,穿窗而出。凌君毅心中暗道:「莫非那眇目人已經走了?」 這三間房,都有一個後窗,他在入房之時,早已看過,窗外是一條狹窄的小巷,此時不用說,那灰衣漢子已經追上去了。凌君毅迅快下床,輕輕打開窗戶,躍出窗外,果見二號後窗大開,灰衣漢子已經不見人影。再看一號房,窗戶虛掩,眇目人也早已走了。 凌君毅暗暗叫了聲「慚愧」,不是那灰衣漢子那聲咒罵,自己還一無所覺,由此看來,自己江湖經驗還是不夠。回到房中,背起劍囊,開門出來。店伙一見凌君毅走出,趕忙迎了上來,愕然問道:「客官不多睡一回,就要走了麼?」 凌君毅道:「夠了,我還有事,唔,夥計,那一號房的房錢也由我付了。」原來他看到二號房的灰衣漢子,在桌上留了銀子,但一號房的眇目人,卻連房錢也沒付。 店伙奇道:「你老認識那老客官?」 凌君毅笑笑道:「同村。」 店伙替他結算了店帳,凌君毅曾聽藍衣人說過淮陽有人等候的話,從這裡到淮陽,是一條官道,當下出得城來,就一路向南疾趕。 中午時分,趕到龍曲,這是一個小鎮甸,只在鎮口有一家麵館,面臨大路,專做行旅客商的生意。這時正當午刻,小麵館中已經坐著不少人。凌君毅跨進麵館,目光一轉,這間麵館地方不大,一共只有四五張桌子,每張桌子上,差不多都有了三兩個人。那眇目人就坐在左首一張桌上,他叫了一壺酒,一盤鹵萊,正在低頭吃喝。靠門口一張桌上,赫然坐著灰衣漢子,敢情怕人認出他是誰來,故意把氈帽壓得很低,但凌君毅還是很快就認出他來了。 凌君毅剛一進門,夥計便很快迎了上來,把他領到中間一桌的空位上坐下,然後倒了杯茶,問要吃些什麼。凌君毅也要了一壺酒和一盤下酒菜。夥計退走之後,他端起茶碗,喝了一口,舉目略一打量。座上食客,全是過路的行商,只有眇目人和灰衣漢子,是江湖中人。 這時店門口,又走進一個身穿青布衣衫的人來,這人身材瘦長,臉色黃中帶青,跨進店門,目光一閃,就在門口一張桌上坐了下來,右手三個指頭叩著桌面,大聲地叫道:「喂,夥計。」他這三個指頭叩到桌上,落指雖輕,但桌面上的酒萊,卻全都跳了起來。 灰衣漢子正在低頭吃喝,酒菜跳將起來,立被濺得一臉一身。這一下灰衣漢子哪還忍耐得住,氈帽往上一推,伸手抹了把臉頰,目注青衣人,怒聲哼道:「朋友沒看到這張桌上,還有人坐著麼?手腳也該放輕一些才是。」 青衣人臉上沒有一絲笑容,冷冷地道:「你嫌我手腳重,不會搬到旁的桌上去?」 灰衣漢子見他不但沒有歉意,居然要自己搬到旁的桌上去,一時不由氣往上衝,怒哼道:「你拍桌子,濺了我一臉酒萊,還是我不對麼?」 青衣人冷漠道:「我叫你搬到旁的桌上去,有什麼不對?」麵館裡的食客,聽到兩人吵了起來,都朝他們看去。 灰衣漢子目中精芒一閃,大笑道:「朋友這般發橫,那是存心找碴來的了。」 青衣人呸了一聲,道:「找碴,憑你配麼?」 店伙慌忙趕了過來,滿臉陪笑道:「兩位客官,這是誤會,大家都是出門人……」 灰衣人霍地站起,一探手褪下長衫布袋,刷的一聲,掣出一柄雁翎刀,喝道:「來,咱們到外面去比劃比劃。」 青衣人冷笑道:「你要和我動傢伙?除非你活膩了,不想再活了。」 灰衣人怒哼道:「不知是誰活膩了。」 青衣人冷冷地道:「我已經警告過你了,既然你自己尋死,那就不能怪我了。」 說話之時,但見他左手微微一抬,青芒飛閃,直向灰衣人咽喉射至,不但去勢奇速,而且無聲無息。就在此時,斜刺裡忽然飛出一隻酒杯,「叮」的一聲,截住青芒,從灰衣人側面掠過,又是「砰」的一聲,撞在牆壁之上。大家回過頭去,但見一支通體青綠,二寸許長的小箭,射穿杯底,一齊釘在壁上,杯底雖被貫穿,居然並末破碎。 灰衣人神色一變,大怒道:「朋友竟敢暗箭傷人。」突然欺身上去,左手一張,朝青衣人肩頭抓去。 青衣人冷笑一聲,左手一翻,旁人還沒看清楚,灰衣人已經疾退兩步,左手手背被劃開一道血痕,傷處色泛青綠。他只張了張口,連話也沒有說出,就緩緩朝地上坐了下去。這原是一瞬間的事,青衣人看也沒看灰衣人一眼,一雙凶睛,卻朝裡首望了過來,一下子就落到凌君毅的身上,冷冷問道:「剛才那酒杯,是你擲出來的麼?」 凌君毅道:「不錯,我瞧不慣你暗箭傷人。」 青衣人冷冷說道:「小伙子,你最好少管閒事。」 凌君毅緩緩站了起來,目光一掠灰衣人,問道:「這位朋友怎麼了?」 青衣人冷聲道:「還有一頓飯工夫,就差不多了。」 凌君毅怒聲道:「是你在他身上使了手腳?」 青衣人厲笑道:「你說對了,他中了劇毒,自然非死不可。」 凌君毅臉色一寒,問道:「解藥呢?」 青衣人道:「解藥自然有。」 凌君毅道:「那就快拿出來。」 青衣人大笑道:「笑話,要是給他解藥,在下就不用傷他了?」 凌君毅道:「殺人償命,欠債還錢。你傷了人自然就得交出解藥,難道為了幾句爭執,你就非取他性命不成?」 青衣人道:「這是他該死。」 凌君毅沉聲道:「我要你交出解藥來。」 青衣人看了凌君毅一眼,冷冷道:「我勸你少替自己找麻煩,年紀輕輕,送了性命,豈不可惜?」 凌君毅雙目神光陡射,喝道:「人命關天,我要你立時交出解藥來。」 青衣人點頭道:「小伙子,你一定要管,那我就告訴你,解藥在我口袋裡,你有本事,只管來拿吧。」 凌君毅道:「如此很好。」緩步行了過去。 青衣人冷笑一聲,右手抬處,呼的一聲,迎面劈來。凌君毅正要擒他,搜出解藥,一見他揮掌劈來,左手一探,朝他手腕上抓去。他這一抓之勢,暗含幾個變化,但青衣人出手奇快,右掌還未劈到,突然收了回去,左手卻又閃電抓出,襲向凌君毅右肋。凌君毅有手一沉,改抓為拂,朝下格去。雙腕交擊,兩人各退一步。凌君毅只覺青衣人右腕堅硬冰冷,有如碰在一根鐵棍之上,心頭不禁暗暗駭然。 青衣人退後一步,並未立時撲攻,只是冷冷一笑,揮揮手道:「小伙子,是你逼我出手的,現在你快回去料理後事吧。」 凌君毅道:「你說什麼?」 青衣人道:「你還有十二個時辰可活,到時必死,快去趕辦後事,還來得及。」 凌君毅劍眉一剔,目注青衣人,冷聲道:「你在我身上下了毒?」 青衣人獰笑道:「是你碰了我的手腕。」 凌君毅道:「你手上有毒?」 青衣人道:「你說對了。」 凌君毅目中異芒一閃,傲然一笑道:「閣下一再用毒傷人,在下今天實在放不過你了。」陡然欺身而上,左手五指如鉤,朝青衣人右臂抓去。 青衣人眼看凌君毅已中奇毒,仍能反擊,心頭大為驚愕。尤其凌君毅年紀極輕,出手不凡,大有名家氣度,一時不敢讓他扣住脈穴,驀地沉肩旋身,避開凌君毅攻勢。凌君毅右掌當胸,仍然以左手迅快擒拿,所取部位,儘是人身要害穴道,手法奇奧絕倫,一望而知,他一身藝業,得自名師。青衣人一連閃過三招,在他想來,凌君毅搶攻過幾招之後,身中之毒,也將發作,不須與之糾纏。因此避過三招,第四招一看無法閃避,左臂一橫,自動送了上來。 凌君毅一把扣住青衣人左腕,但覺人手冰冷,好像抓住了一根鐵棍,凝目瞧去,只見他左手色呈青綠,五指有如鋼鉤,露出鋒利尖銳的鐵爪。原來這人的左手,竟是鋼鐵鑄成的一個假手,手上分明淬過劇毒。凌君毅五指用勁,扣住他的鐵手,冷笑一聲道:「閣下居然以鐵手作兵刃,而且還淬過劇毒,當真惡毒得很。」 青衣人用力一掙,竟然絲毫沒動,心中更是驚凜,一言不發,右手疾揚,猛向凌君毅當胸劈來。凌君毅抬手迎著青衣人右掌擊去,但聽「叮」的一聲,雙掌交擊,青衣人被震得後退了一步,但他那鐵手,還是被凌君毅緊扣末放。 青衣人又急又怒,大喝一聲,身形搶進,右腕連揮,一隻右掌,片刻間攻出三招。他這三招綿密迅捷,快如閃電,迫得凌君毅後退了兩步,但他左手還是絲毫沒松,青衣人被他拖得往前跟進了兩步。凌君毅有了這一瞬的機會,立即趁勢反擊,還攻了三招,指襲掌劈,使出來的全是殺手。他左手緊扣著青衣人的鐵手,兩人同樣只有一隻右手應敵。 這幾招近身相搏,雖然看不出驚人威勢,但在行家眼中,卻是凶險無比,生死之分,間不容髮。出手之速,發招之快,著著如同電閃雷奔,數招交博,也只不過是剎那間事。青衣人沒想到對方一個年輕娃兒,竟然身具這等上乘武功,最使他驚駭的,是自己左手劇毒無比,旁人只要沾染上少許,片刻之內,就會發作,但凌君毅一直緊扣著自己鐵手,竟會毫無所覺,一時直被凌君毅迫得封架不迭,幾乎無法還手。 正在著著後退之際,突聽一個冷峻的聲音喝道:「住手。」 青衣人聞聲忙道:「閣下放手。」 凌君毅右手攻勢一停,左手仍然緊招著青衣人鐵手不放,問道:「什麼人?」 青衣人用力一掙,怒聲道:「你還不放手?」 凌君毅道:「你交出解藥來,我立刻就放。」 青衣人一掙未脫,心中大急,右手「呼」的一掌,朝凌君毅當胸印到。凌君毅屹立不動,但見他胸前衣衫驟然拂拂飄動。青衣人一掌宛如拍在水面上,似虛還實。似有物,又似無物,掌力根本無法用實,心頭方自一驚,凌君毅左手往左一帶,右手閃電劈出,一掌切在青衣人右手肩背之上,左手一鬆,把青衣人朝地上摔去,青衣人哪有招架之力,砰然一聲,摔倒地上,半晌動彈不得。 凌君毅目注青衣人,冷曬道:「你交不交出解藥來?」 從有人喝出「住手」,到青衣人出手襲擊,被摔倒地上,前後也不過一兩句話的時間,只聽先前那個冷峻聲音說道:「好手法。」 凌君毅抬目望去,只見一個身穿藍衫的人,背負雙手,當門而立。這人年約二十四五,面目俊秀,肩負一個長形布囊,站在那裡,臉上一片冷漠之色,神情十分倔傲。赫然正是開封城中遇見的那個藍衣人。 這時青衣人已從地上爬了起來,神色恭敬地朝藍衣人躬身一禮道:「小的見過少主人。」藍衣人原來還是他的少主人。 藍衣人冷冷一哼道:「你又在這裡惹事了?」 青衣人道:「小的不敢。」 藍衣人舉手一揮,青衣人規規矩矩地退向一邊。藍衣人兩道森寒目光打量著凌君毅,冷冷說道:「咱們好像哪裡見過?」 凌君毅道:「在下從末在江湖上走動。」 藍衣人道:「閣下如何稱呼?」 凌君毅並末回答,問道:「他是閣下的尊僕?」 藍衣人見他答非所問,心頭甚怒,眉字間隱現殺機,冷聲道:「不錯,不知他哪裡得罪了閣下?」 凌君毅傲然笑道:「尊僕入店之後,與人發生爭執,出手就放毒箭,被在下酒杯擊偏,幸未傷人,不想他又仗淬毒鐵手,暗下殺手。在下覺得只是為了幾句爭執,就非把人置之死地不可,手段未免太過毒辣,因此要他交出解藥來。」 藍衣人臉上一片冷峻,望了青衣人一眼,哼道:「是這樣的麼?」 青衣人不敢作聲,藍衣人道:「還不快把解藥交給他。」 青衣人不敢違拗,探手入懷,取出一個扁形磁瓶,傾出一粒藥丸,遞將過來。凌君毅接到手中,朝藍衣人點點頭道:「多謝閣下。」 藍衣人目光一注躺臥地上的灰衣人,問道:「他是你的朋友?」 凌君毅笑了笑道:「素不相識。」一面朝伙汁道:「伙汁,倒盅水來。」 伙汁連連應是,倒了一杯茶送了過來,凌君毅一手捏開灰衣人牙關,把一顆藥丸送人灰衣人口中。這時候,那眇目人早已悄悄站起,會過面錢,出門而去上。 藍衣人望望凌君毅,輕咳一聲道:「閣下身手非凡,不知是哪一門派的高人?」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:「在下凌君毅,不屬於哪一門派。」 藍衣人嘿道:「好個不屬於哪一門派。」回身朝青衣人道:「咱們走。」轉身往外就走,青衣人緊隨地身後,出店而去。 凌君毅心中暗道:「他果然一路跟隨眇目人,暗中保護。」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報了姓名,也應該問問他的姓名才是。 這時那灰衣人卻站了起來,朝凌君毅拱拱手道:「多蒙相公相救,在下這裡謝了。」 凌君毅還了一禮,笑道:「兄台不用客氣。」 灰衣人摸出一錠碎銀,招呼伙汁說道:「這位相公的酒帳,一起付了,餘下的不用找了。」夥計接過銀子,連聲稱謝。 灰衣人又抱了抱拳道:「在下有要事在身,不克耽擱,恕在下先走一步了。」 凌君毅眼看自己救了他性命,他連自己姓名也沒請教,就匆匆要走,分明是怕自己問他姓氏來歷,心中暗想:「只怕你還不知道藍衣人主僕,乃是眇目人一黨,暗中保護他來的。」但這話又不便明說,只好淡淡一笑道:「兄台有事,只管請便。」 灰衣人又一拱手,就大步朝店外走去。凌君毅目送他身形遠去,愈覺眇目人傳送的那個小紙包,必是件十分重要的東西,當下也無心喝酒,等得灰衣人去遠,也自起身離店,往鎮外行去。他知道在麵館中露了幾手,只怕已引起藍衣人的注意,對自己此後行動,實有末便。心念轉動間,出了鎮南,行不多遠,正好有一片濃密的樹林橫在前面,凌君毅不加思索,身形一掠,飛快地往林中閃入。 就在他飛身人林之際,耳中突聽一聲嬌叱:「什麼人,還不站住?」 聲音方起,眼前音影一閃,香風撲面,一雙白嫩如玉的纖手,飛快地當胸推到。凌君毅連人影還未看清,左手抬處,一把扣住了那只推來的手腕。 「啊」的一聲尖脆的驚叫,那只皓腕一顫,往後便抽,嬌叱又起:「大膽狂徒,你還不放手?」 三寸弓鞋,悄無聲息地飛踢而至,這一連串變故,發生於凌君毅閃身入林一剎那間。凌君毅耳中聽到的是又清又脆的嬌叱,手中握著的是又滑又膩的皓腕,心頭不覺一怔,趕忙鬆開五指,身形倏地往後飛退。定睛瞧去,只見樹林間站口一個身穿淡青衣褲的姑娘,她雙頰飛紅,瞪著一對清澈大眼,滿臉俱是羞怒之色,喝道:「好個賊子,你瞎了眼睛?」 凌君毅望著青衣姑娘,怔的一怔,自己一時不察,抓住了人家手腕,本待向姑娘說上幾句道歉的話,但給青衣姑娘這一罵,又不覺劍眉微軒,忖道:「自己閃入林去之際,根本沒見到人,那麼是她看到自己入林,方迎上來的。再說也是她先出手,自己不扣住她的手,豈非就得挨她一掌?細想起來,自己並無不對。」想到這裡,禁不住微微一笑。 青衣始娘見他只是賊眼灼灼,盯著自己,沒有說話,心中更氣。不,粉臉更紅,她如今也看清楚了,自己面前竟是一個玉面朱唇的弱冠相公,站在那裡,好不瀟灑。不,他那微微一笑,好不可惡。分明是佔了自己便宜,得意忘形。這下更是著惱,一張俏麗的臉,登時沉了下來,冷哼道:「下流賊子,你笑什麼?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。」 凌君毅雙目之中,射出懾人寒芒,冷聲道:「姑娘這是罵誰?」 青衣姑娘一手叉腰,戳指著凌君毅道:「就是罵你,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。」 凌君毅被她罵得也不禁有氣,冷聲道:「姑娘到底講不講理?在下自問並無冒犯之處,你一下欺到在下面前,出手就打,開口就罵,難道還是在下不對麼?」 青衣姑娘被披嘴道:「講理?你眼睛又沒瞎,充軍充到哪裡來了?」 凌君毅渲:「在下已經一再忍讓,姑娘說話最好客氣些。這座樹林就算是姑娘家的,不准人進去,你也該先說清楚……」 青衣姑娘嬌靨驟然一紅,發橫道:「我不准你進去,就是不准你進去。」 凌君毅道:「為什麼?」 青衣姑娘道:「不為什麼,你亂闖,我就教訓你。」 凌君毅見她蠻不講理,不由冷冷一笑道:「在下不和你一般見識。」轉身就走。 青衣姑娘氣得粉臉發白,連連跺腳道:「你給我站住。」 凌君毅倏地轉過身來,劍眉一揚,沉聲道:「姑娘還待怎的?」 青衣姑娘道:「你欺負我,想走可沒那麼容易。」 就在此時,忽聽一個嬌甜得像銀鈴般的聲音,從林中傳出道:「小燕,你在跟誰吵嘴呀?」 青衣姑娘小燕臉上閃出喜色,叫道:「好了,小姐出來了。」 樹林間,已經出現了一個身穿桃紅衫裙的苗條人兒,一個嬌美動人的少女。凌君毅只覺眼睛一亮,這姑娘不但有修長苗條的身材,白中透紅的嬌靨,芙蓉如臉柳如眉,加上那一雙清澈明亮的眼晴,閃著令人無法抗拒的神采。簡直清麗若仙,美得不帶人間煙火氣。凌君毅一張俊臉,突然紅了,他直到此時,才明白過來,青衣姑娘小燕何以要守在林前,不讓自己入林,那是因為有這位美姑娘在林內之故。 小燕看到美姑娘,立時俯身一福,說道:「小姐,這狂徒好大膽。」 美姑娘沒待她說下 小燕道:「小姐,他……」 美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,望了凌君毅一眼,說道:「我都聽到了,是你先向人家出手,對不?」 小燕急道:「那是他……」 美姑娘道:「不用說了, 小燕似是大感驚訝,急得粉臉通紅,分辯道:「小姐,是他欺侮我,抓住小婢的手……」 美姑娘道:「不許多說,快給人家賠禮。」 小燕眨動眼珠,望望她家小姐,又望望凌君毅,心頭好像有些明白了,抿抿嘴,笑著應了聲:「是。」走到凌君毅身前,欠身一福,嬌聲說道:「我家小姐,要小婢給相公賠禮來了。」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:「姑娘,說過就算,何必認真?」 小燕拿眼瞟著他,「咭」的輕笑道:「瞧你,早這麼好說話,咱們也不會吵起來了。」 凌君毅笑了笑,轉身欲走,只聽嬌甜的聲音喊道:「這位相公請留步。」這句話,聲若銀鈴,一聽就知出自那位美姑娘之口。 凌君毅腳下馬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,兩道目光朝美姑娘望去,抱抱拳道:「不知姑娘有何見教?」 小燕接口道:「我家小姐叫你,自然有事了。」 美姑娘道:「小燕,不許你多嘴。」她粉臉微酡,低低說道:「我看相公身手非凡,不知尊姓大名,如何稱呼?」原來她叫住他,只是為了問人家姓名。 凌君毅道:「在下凌君毅。」 小燕眨著眼睛問道:「是不是雙木林?」 凌君毅道:「不,是壯志凌雲的凌。」 小燕又道:「相公高名,是哪兩個字?」美姑娘這回沒有攔她,顯然也想聽得清楚一些。 凌君毅道:「君子的君,致果為毅的毅。」 小燕偏著頭問道:「什麼叫做致果?」 美姑娘甜甜一笑,道:「這是「左傳」上的兩句話,殺敵為果,致果為毅。」 小燕「哦」了一聲,笑道:「小婢知道了,那是說凌相公本領很大,有殺敵之藝。」 美姑娘「噗哧」一笑,輕叱道:「你亂說什麼?」 小燕道:「難道小婢說的不對?」 凌君毅微笑道:「在下這毅字,是果決毅力的毅。」 小燕小嘴一噘道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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